空气都拥抱

膨胀的人

他开始越变越大。
一只脚挤瘪了一辆双层大巴，一伸手盖过了一栋房屋的顶。
而且，他还在继续变大。
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拈起一棵松树，这棵树还不及他的眉毛粗。他脚边的河流仿佛是从一根皮水管破裂的缝隙中渗出的。他的影子几乎使整个城市变成了黑夜。
但奇怪的是，没有四三逃窜的汽车，没有惊慌失措的男人，没有目瞪口呆的小孩，没有披头散发惊声尖叫的女人，甚至连一个晕倒路边的老人都没有。整个城市寂静无声，像是沉沉睡去。
他勉强把腿挤进一座座高楼的缝隙间，想穿过一条条街区。他不想破坏任何东西，但所到之处，建筑物仿佛易碎的饼干，在他脚下一一崩塌。除了这毁灭的声音，什么都没有。
他沮丧地掀开一个屋顶，费劲地弯下腰，把眼睛贴在窗户上，还是一个人也没有。
他累了，在城郊的小山坡上坐了下来，望着这座无人空城。太阳缓缓向下滑去，满天火红的云。他突然感到膨胀的压迫感不仅仅充斥着骨骼肌肉，更排挤了原有的成分，使人变得空空如也，像个充满气的玩具。
在落日的余晖中，他忍不住双手掩面，低声抽泣起来。

变脸

从前有一个名叫黑三的人，相貌十分丑陋。三岁出天花落了个麻子脸；八岁让熊瞎子舔了一下，差点小命不保；十五岁跳入火中救出小孩，又烫了一脸泡。由此，他躲在无人山林中以打猎为生。常年的林中生活让黑三学会了用树皮吹哨，声音婉转，引得百鸟齐鸣。
话说村里有个贪官，对村人十分吝苛，人称“扒皮鬼”，也长得很丑。一张蜡黄的脸上长满了黑斑，又像冻秋子梨，又像山狸子皮，知道的是一张脸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霜打的窝瓜。“扒皮鬼”听说黑三会打猎，便招来黑三为他打山羊。
山羊多在村边的山沟里出没。这天，黑三进了山沟没看见一只山羊，却遇到一场大雨，他便躲进一棵空树洞中。直到天黑雨停了，只见森林里走出一个狼头人身的怪物，怪物在空地上铺上一张豹皮，摆好酒肉，向西大嚎了三声。西边来了三个人，一个白脸，一个黄脸，一个黑脸，三人坐下喝起酒来。酒过三巡，白脸人站起来说：“在下给诸位表演，助个兴。”话毕，抬手向空中一挥，飞来九只仙鹤鸣叫舞蹈，好不壮观。黑脸人也站起来说：“我也借酒，献丑了。”随即伸手往地上一指，滚来七只大熊扭腰摆臀，也别有一番趣味。看罢，黄脸人站出来说：“我别的不会，就会吹哨，如不嫌弃，我就去取藏在树洞中的树皮哨来为大家吹奏。”黑三听得，伸手一摸，树洞中果然有只树皮哨。这时，黄脸人已走至树前，黑三来不及闪躲一把被拽了出来。三人吃了一惊，高声问：“来者何人？”黑三恭敬地向三人说明了原由，三人啧啧称天造奇缘，便邀他坐下一起饮酒。聊天中，三人得知黑三会吹树皮哨，请他吹奏一曲，黑三便拿起树皮哨吹起来。一曲未尽，云开雾散明月现，百鸟前来合鸣。三人皆拍手称奇，不亦乐乎。
酒后，三人商量如何答谢黑三，白脸说：“可惜他为人耿直，才艺出众，却生得一张如此丑陋的脸。”黄脸说：“那我们给他换张脸吧。”三人随即端出一盆水，叫黑三用水洗脸。黑三一洗，觉得如火烧般疼痛，再睁眼看时已变成一个英俊少年。他转身致谢，三人早已不知去向，林中传来回音：“逢五排十再来相会。”
黑三高高兴兴回了村，大家都把他的经历当作奇谈。“扒皮鬼”听说后也盘算着去山沟里换张脸，顺便找神仙讨要些金银财宝。又到月中十五时，“扒皮鬼”便早早躲进山沟的空树洞中等那三人。果然，月亮刚露脸狼头人身的怪物就出现了，摆好酒肉向西嚎了三声，三人也如约而至。“扒皮鬼”迫不及待地钻出树洞，三人正十分纳闷为何不是先前那位少年，“扒皮鬼”自我介绍道：“先前那小子是我徒弟，他吹哨吹得好都是我教的！”三人便邀请他吹奏一曲。“扒皮鬼”拿起树皮哨就吹，但他吹出的声音十分刺耳，不多时就引来一群野狼，放声嚎叫。三人捂着耳朵大喊：“停下！别吹了！”“扒皮鬼”停下了，却厚着脸皮不肯走。三人商量后道：“看你吹得如此费力，我们还是给你份谢礼。”说罢，端出一盆水。“扒皮鬼”兴高采烈地用水洗起脸来，谁料洗完一看，“扒皮鬼”的脸变成了黑三先前那张丑脸。打那以后，“扒皮鬼”的脸经常变，晴天是他原本的黄底黑花脸，阴天是黑三那张坑洼不平的紫茄子脸。大家又给他起了个外号——“二皮脸”。